第二期:旧物陈言
《谁》
如果残存的只有五十阳光,
谁会种下向日葵,
而谁又会种下金盏花。
《自由》
积极自由是一场战争,消极自由则是一种妥协,是一种交易。
积极自由是无约束的自由。一个人的行为即意味着另一个人的代价,即自由的战争,为了实现目标,一个主体需要侵犯另一个主体的自由;而为了保护权利,另一个主体需要对主体的侵犯予以防守与还击。积极自由在野蛮时期表现为武力冲突,而在文明时期体现为国家机器的运转。积极自由构成了消极自由的前提,消极自由即以权利让渡带来的妥协乃至交易,消极自由的表现是道德和法律,消极自由否定了绝对的自由主义,而构建了一种相对自由。
《黑灰》
灰白灰诸黑,灰黑黑诸灰。在审判的现场,社会既是原告,也同样是被告, 惩恶扬善的口诛笔伐对背后那套吃人的逻辑链条总是视而不见的。
《敬畏》
敬畏不过是奴化下的自裁。放下利剑转而寻求庇护时,怯懦的失败就已经注定了。
《文明》
文明是鞋子状的枷锁,穿上文明虽不硌脚,但也迈不开步子。
《负石者》
身负巨石的人卑躬屈膝,久之,再受不得这重量,于是跪下,巨石从负石者的后背上滚落。端坐在一旁的人眼见负石者屈膝下跪,义愤填膺,只站起来说:「切不可为五斗米折腰!」说完便又坐下。
《建政家》
键政家们则与此不同,他们心怀着世界彼端的人民,却对身边的近邻抱以敌意;他们仇恨着庙堂之上的统治,却对真实的秩序无半点改造;他们善用批评讽刺从现实的丑闻中取乐,然而却从未对丑闻的现实进行改变;他们以进步自我标榜的观念,却将现实远远抛在了身后。
《寄宿制》
在一个群居的家里,真正的家不过局促而缩小到了一张床铺的空间,之外的空间已经被大规模地公有化了。
《胜利日》
人逐渐成为自己的第一责任人了,也同时意味着不再是他人的责任人了,一切正向那倒塌的烟囱与高炉一样成为过去了,放大镜从人的死亡身上移开了。人们为这场欢天喜地的胜利奔走相告,正如脱去失败的阴影,如此果决,我们输了,但我们赢了——我们不曾战胜它,但我们通过屈服与它和解了。这一日,这一年,我们胜利了!
《知识付费》
知识付费和人工服务费——这是对经济逻辑的极致钻研。但是,我们仍能看到,那些声名狼藉的暴徒,如普罗米修斯般为人类窃来火种。之所以称之为偷窃,则是因为这火种被神圣的私有制护卫在了天国的灯罩内而隔绝彼岸。
《死如秋叶》
一个人要先后经历死亡、埋葬和遗忘,但现在束缚在亡灵身上的不是从社会中的死亡,而是死亡后的社会。一个人不仅在生前面临着沉重的负担,更在死亡后成为了审视的对象,盖棺定论的逝者被再次从坟墓中刨出,批驳、缅怀、怜悯、八卦,充斥着对死亡的蔑视与平静的践踏。
《危墙之下》
一人呐喊,而便十人听到,十人呐喊,而便百人相闻,种种噪声便从其中传来了——可这一人为何呐喊呢?只犬吠之,群犬和之,不若合耳勿听,闭口莫言。
惊雷乍起,愚者和而戏之,常者避而远之,智者预而用之。墙头之茵,养晦韬光,自守孤芳,隐而不绝;向阳之葵,循日而动,见雨而颓,显而不寿。
令人憤怒的不是異己,而是無知與愚昧。
《理想散沙》
与现实不同,理想是一个全称命题,是无数散沙粘合而成的砂石壁垒,而理想的和声都在现实利益曲线的最高点化作独唱乃至戛然而止,现实的噪音又一度充斥了世界的五线谱。理想的诞生,是对现实最为讽刺的科幻文;理想的死亡,则是对理想最为崇高的赞美诗。
《人类统一战线》
可笑而可悲的是,人类却沦落到了同机器角力的夹缝之中,一面对机器的成果嗤之以鼻,另一面却又对机器的到来惶惶不安。他们抱守着自己那或多或少的财产,仿佛有人要将他们夺走;他们困守着标榜人性的美学追求,似乎他们曾拥有过,但一切不过是史诗曲的重弹,是历史崭新的重复。这些人死守于知识垄断的利益旁侧,甚至自豪地组建了人类的统一战线,然则实际上站到了人类进步的对立面。
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
我给你枯瘦贫仄的街巷,日落沉沦的绝望,荒郊野外的月亮,
伴随着久望凉月的悲恸惆怅。
我给你逝去先祖的过往,大理石上不朽的亡魂模样:
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前线魂灵游荡,两颗子弹穿透先祖的胸膛,
两鬓胡须未及蓄长,马革裹尸早已葬于沙场。
岁月长河的上游,时年二十四的勇士坚毅抵抗,终是在马背上仰首阵亡。
我给你一切成文于心的构想,作为男子的幽默与轩昂。
我给你无边的忠诚,纵使我从未有过你以外的信仰。
我给你在字句辞藻、海市蜃楼、喜怒哀乐前坚忍不移的炽热心脏。
我给你未曾见过的过往夕阳,投射在黄玫瑰上的流金漫想。
我给你映照彼此的沉思浸想,真实而足显空幻的自我滥觞。
我给你我孑然身形后无边的空荡,黯然神色下无际的迷茫,
我给你心中残缺留白的空旷。
我能打动你的,或许仅存这挫败不安的踉跄。